岁月了无痕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陶阳谷

  我时常想象这么一个画面:那是父亲还年轻时的一个冬天,披着遮耳的长发,与村里的汉子们带着狗在银装素裹的深山老林中奔跑,追赶那被大雪围困了的野羊,如同追赶他的青春一般。是他钻山风一样跑在最前,一把扯住了野羊的后腿,将其按到在地。

  我的记忆仿佛就是从那个挂着一大条野羊腿的墙壁上开始的。

  他有过许多不同类型的职业:当过乡村中学的代课老师,耕过田、放过排木、干过小贩,做过编辑、记者……

  父亲是个性格直爽的人,并不嗜酒,但每每喝起酒来也是无所顾虑。在我的印象中,父亲只有在喝得七八分醉时才显得与我有些亲热,才会少有的夸夸我,甚至跟我开个玩笑。

  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赶了好几场酒宴之后,也是岁月不饶人,酒量已是大不如前了,被人送回来时已是醉如烂泥。但第二天他又被人送回来了,脸上有伤痕,掉了一串钥匙和一只鞋。原来那晚在半醉半醒之间,他执意要到爷爷的坟前去看看。爷爷的坟是要翻过一座山头的。偏那天下过大雨,晚上也是见不到一点星光的,上山路更是不好走,迷迷糊糊跌了一跤,从山坡上滚了下来。所幸他还能找到熟人家。

  没有人不为他捏一把汗。当晚家人纷纷指责他,奶奶更是默默地掉下了眼泪。那次他出乎意料地当着大家的面认了错,并且保证不再这样喝酒。大家即便是不相信他的保证,但难得他认了一次错,也只得作罢。不然,又能拿他——奶奶最小的儿子——怎么办呢?

  在父亲这次认错之前,我在酒桌上无所顾忌地喝酒,只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男人气概。

  你还在读书,非要把脑子喝坏了去啊?!父亲指责道。

  我自有分寸。带着不以为然的口吻,我回答。

  你还顶嘴试试!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。

  家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杯筷,他们对父亲的脾气再清楚不过了。我必须妥协。在大家的劝说下,我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酒杯。

  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乖小子,只是我善于在做坏事的同时将自己隐藏得很好。我喜欢与那些看似叛经离道、行为不羁的人交朋友。可这一切都逃脱不了他那苍鹰般敏锐的眼睛,家庭暴力对我来说也似乎是习以为常。用他的话来说,我是集合了父母所有的缺点,优点却一点也没有继承的一个人。

  我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长大的,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。

  小时候怕他,长大了虽说不再害怕,这沉默的毛病却落下了。我和他在家可以一整日坐在同一条沙发上一语不发。

  大家应该都有过这样的体会:每次从外地放假回家,前一段时间和父母的关系就像是恋爱时的“甜蜜期”,父母对你是关怀备至,无所不包容;可过了一段时间后,父母便会挑三拣四了,说你这也不是那也不是,直到最终让你感到自己一无是处。我几乎是从来没有体会过“甜蜜期”的。去年暑假第一个月我没回家。寒假的时候和他闹翻了。他一气之下说和我断绝父子关系,我只是沉默。二十年来我们都是在冷战,而我自己是绝不会在冷战中低头的!

  然而还是他忍不住给我打了电话。虽然每次都还是那么沉闷,最终都是我那句“那就这样吧,我先挂了”而结束。

  暑假回家时,家里在装修。于是我每天都待在家里,也算是有个照应。临近返校的前几天,父亲说要不你还多待一天吧,不然装修好后那些家具我一个人也搬不动。我说那行。于是直到家中一切妥当之后我才返校。

  母亲在最近给我的电话里说,父亲在某个早上醒来之后第一句话是“不知道毛罗(我的小名)在学校里都做些什么?”长时间地分离,他似乎想念自己的儿子了。这让我想起了他每天梳来理去的那可怜巴巴的头发,几乎都已经遮不住他的高前额了,还有偶尔笑起来那显眼的眼角纹。

  或许在他心中,儿子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。

  然而今天,他在给自己的儿子的短信中说道“像个男人”。

  我不知道他是想要我像个真正男人一样去生活,还是说我已经像个真正的男人。简单地说,这到底是对我的期待还是对我的表扬。

  但我可不敢保证下次兴冲冲地跑回家,他就不会依然板着那张铁青的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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